浮生六记 （第一节）（凌赵凌）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 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
第一节
“我的固执不是因为对你任何一桩现实的责难，而是对我自己的生命忠贞不二的守信。”
- 简祯·《四月裂帛》
1
今年年初的时候，凌远送了赵启平一份礼物。这是他们认识的这七个年头以来的第一次，一个素雅的日记本，里页是凌远一笔一笔抄下来的简祯的《四月裂帛》，赵启平注意到凌远特意把文章里的“她”都改成了“他”。后来赵启平问他，这是算情书还是诀别信，凌远笑着说，我们要是一辈子在一起，这就是情书，哪天你要是走了，不回来了，这就是诀别信。赵启平不开心，他总觉得凌远已经为七年之痒做好了准备。素来不喜送礼这一套的凌大院长，自那本手抄本后，不管是情人节还是儿童节，但凡是个日子，他都要送个什么才行。就连清明的时候，赵启平准备回老家扫墓的前一晚，凌远大半夜的还带回来一束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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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知道他跟凌远是什么关系。对于医院同事而言，凌远是赵启平的院长，再亲近些的人或许知道赵启平是凌远的学弟，凌远是赵启平的房东。在上海，买一套房子并不容易。凌远那套公寓还是他当上院长以后，院里给分配的福利房，至于赵启平这种外聘专家，要想供个房子没有十年的打拼也不行。赵启平搬到凌远家的第一天晚上，他俩躺在床上，一人半边，赵启平就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想换个暖床的，可得提前打招呼，不然我这净身出户可得了？凌远揉了把赵启平的头，行行行，我提前一年给你写封退人信行了吧？赵启平记得那晚他们什么都没干，就连睡觉都是背对着彼此。赵启平忍不住的想，他们为什么要在一起。出了这扇门，过着恍如陌生人一般的日子，即使吃饭也要避嫌的邀请一群人一起。如果只是为了性，那又何必同居？可是那一晚，他却一夜无梦，那种仿佛心里的空终于被另一个人的呼吸补上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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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平喜欢逛夜店，划拳喝酒蹦迪样样精通，可在凌远的老干部生活里，除了做饭，其他也算不得什么乐趣。赵启平喝醉了，凌远就是他的私人司机。有一次他在车上借着酒疯闹腾，趁凌远帮他系安全带的时候问，你为什么不生气？你明知道曲筱绡喜欢我为什么还任凭我跟她一起出去？凌远看着那双在霓虹灯下闪闪发光的眼睛，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吃醋的权利。只是这些话他从没跟赵启平说过，不管是那晚还是之后，赵启平还是那个流连万花丛中的风流医师，凌远还是那个护送医师回家的靠谱朋友。说白了，他们总是过的过于相敬如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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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筱绡追了赵启平两年零八个月，这对这位无所不能的富家小姐而言根本就不可思议。就连凌远也忍不住在医院里当着别人的面拿赵启平打趣，吃一只就能少奋斗十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不说，还欠下40万的外债，不如你就答应她，跟她处段日子，总比吃糠咽菜还外债要强得多吧。凌远记得之后的一个星期赵启平都没回家，连着接了好几个夜班的连轴手术。之后凌远再也不敢开这种玩笑了，他自己憋着委屈也不敢惹赵启平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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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平特别会说情话，可对象都不是凌远。从班花到校花再到院花，没几个不是见到他就被迷的七荤八素的。凌远偶尔也会在两个人在家吃饭的时候抱怨抱怨，对别人就嘴里抹蜜，对我就唇枪舌剑。赵启平一般情况下都会放下手里的碗，用那双过于好看的手托着下巴，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盯的凌远心里发毛，调笑的说，原来凌大院长号这口啊，我就害怕您这老干部的心承受不了我们年轻人的语言情趣。凌远真的被赵启平吃的死死的，还是心甘情愿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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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医生谈恋爱本身就比跨国恋还难，有时候换个新的轮班表，除了每天固定的例会，可能成个月的见不到人。后来赵启平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非要跟凌远定个暗号，右手拇指敲击桌面三下就是我爱你，食指敲击桌面三下就是我想你。赵启平侧着身子对着正在床上看书的凌远，眨巴着眼睛，再把手放在凌远的大腿上，从食指到小指一顿一下的点了一遍，然后问他，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凌远摘下眼镜，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赵启平的嘴唇几乎贴上凌远的耳朵，呼出的单单属于赵启平的热气惹的凌远从耳朵尖儿开始发红，充满色气的声音冲进耳膜，是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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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平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他自个儿在学校外边租了个单间，主要是为了打游戏。凌远就总是跑他那里蹭网，一般情况下就变成了赵启平在一旁摔鼠标敲键盘，嘴里还秽言秽语的打游戏，而凌远就在另一边写论文打报告。有一年特别冷，到了八月赵启平盖着被子还连续两天被冻醒。那天他俩就躺在床上，凌远抱着电脑在工作，赵启平就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一会儿说隔壁小情侣特别吵，一会儿说这两天冻的他失眠。正说着，他突然就被凌远抱在了怀里，整个人就僵住了，枕着凌远的左臂不敢动。而凌远却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用右手单手打着字。那天过的特别快，可对赵启平而言，又比一辈子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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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启平在凌远家里养了一只叫招财的猫，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就是舔着肚子横在他俩中间。凌远口头抗议了几次都无效，最后只能用行动表示。他先是写了一封正轨的投诉信，信封上还工工整整的写着赵启平先生亲启。然后连续三天都没回家，结果一整个石沉大海了无音讯。最后还是他自己憋不住了，跑回家，结果发现家里一片狼藉。只有茶几玻璃下边那张留给自己的便签尚且完整：这周临时调班，这几天就不回来了，记得给招财清理屎盆。末了还画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脸。之后凌远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那封控诉信只剩下亲启两个完整字迹的残骸了。他觉得自己跟这只正趴在自己的西装上舔屁股的肥猫还有着一场旷日持久的阵地战要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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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确定关系的前三个年头，谁也没跟谁说过爱这个字。就连确定关系靠的也是彼此行为的试探，仅此而已。赵启平虽然情话技能满点，但是始终在凌远面前张不开嘴。他试过一次，结果被堵了回去。之后就一直等，从大学等到实习，从实习等到入职。等到凌远去美国的前一天晚上，赵启平喝的烂醉，口齿不清的打电话质问他，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凌远才第一次对他说，我爱你。然后就是长达两年的失联。这期间赵启平和不少男男女女有过一夜情，也有不少人对他说过我爱你，可赵启平的心却没再动过。他以为自己的心就此死了，直到凌远以医院最年轻的院长的身份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他赵启平的心没有死，只是能够使之悸动的人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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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远倒也没有特别费劲儿回追赵启平，道歉肯定是不可避免的，不过赵启平也没怎么为难他。可能对于他们而言，这段感情最需要的是相互理解，包容与扶持。这个世界需要他们来抗争的事情太多了，早就磨的他们再不忍心对着彼此刺刀相见。所以，没多久赵启平就搬到了凌远家，一切都显得水到渠成，就像他们从不给对方任何关于一生的誓言一样，一切都不过是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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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远难得有时间有情趣的要请赵启平去看电影，结果却被一场会议给耽误了。赵启平说不管怎样，票不能浪费，你不去我去。凌远正开会的时候收到一条信息，配着一个放着背包的空位置的图片，赵启平说，刚刚有对儿情侣问我这个位置有没有人，想跟我换个位置，我说没人也不换，他们问为什么，我说我特意为了我的包花了一张票的钱。凌远笑了，偷偷的发了一个点赞的表情。他知道赵启平是在用这种方式表示他不介意，以及他的好意他心领了。可凌远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心里想着晚上回去怎么补偿他。却没想到等他到了家，赵启平已经睡了。凌远连衣服都没换，就面对面的躺在床上，他的鼻尖与赵启平的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就这样听着他的呼吸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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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远的爸妈来上海看他，还给他带了个亲戚家的女儿。不用说就知道这不就是变相相亲嘛。赵启平早在他们来之前就把他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其实也就一个28行李箱的事儿。他说自己可以在朋友家呆几天，没问题。凌远想说其实他不用搬，也想问那个朋友是谁，可最后只是帮赵启平把行李放在车上。他们站在楼下，凌远看着赵启平打开车门，系上安全带，检查后视镜…他想冲过去抱住他的男人，想亲他吻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赵启平就是他凌远的爱人，可是结果却只是一句电话联系。赵启平刚启动就被凌远叫住，问他明天有没有时间，来家里吃顿饭。赵启平有些诧异，他知道这句话完整的说应该是和我爸妈吃顿饭。这时候其实他和凌远都不知道这场探亲里还牵扯到了一个无辜女人。赵启平想了想，再说吧。